蓝罐曲奇

有原则地杂食,堆自己喜欢的粮,默默地码字,吃吃吃

【叶蓝】前世番外

熬夜看马术,彻底成华天迷妹w

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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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地初分之时,本是无天神地魔之分。天界地界人界,无论人亦或是动物,皆来往畅通自由。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兴许是三界终究要经历的宿命,天上就渐渐有了能腾云驾雾的仙人,地下也有了炼丹修魔的妖物。两界自成气候,争斗不息,人世夹在天地之间,饱受争斗连累。

又过数百年,天界拥九位登顶仙尊为主神,三位主持大局,其余下界行走于人间,降妖除魔,从妖物老巢救下无数无辜百姓。神魔大战一触即发,天神齐齐下界。战力最为强大的斗神于乱世战火中收复大片焦土,以万钧之力压制魔头,与其余天神一同分裂魔头力量并封入四海之下。一时间,地底邪魔四散而逃,回归地下而不敢有所动作,人世终得以喘息.

世人受天神庇护,感其恩德,纷纷建起高塔庙宇,香火供奉九大天神之像。其中便有一尊斗神像,法相威严,手持黢黑战矛,脚踏巨魔头颅,杀尽四方而无往不胜。更有坊间传闻,九重云霄之上最为强大的并非坐镇天界的三位,而是下界杀魔的天神之中,这一位百战百胜的斗神。

只是在大战之后,不论其余天神如何现世拯救众生,斗神便似乎销声匿迹,不再有任何事迹流传。有人道是战事已过,斗神退隐,不再过问世事。也有人异想天开,说斗神兴许还护着这人间,说不定就在人堆里,只是没人认得出他长了什么模样罢了。

不管世人如何揣测出上千种离奇古怪的说法,斗神终究消失了身影。而从那开始,人间四海平定,盛世安康,无风无浪又过一千年。

 

而我知道,他这一千年,都去了哪里。

 

双脚刚踏上极北之地的厚厚白雪,我便看见遥远的前方,一团黑咕隆咚的东西像被火烧屁股似的,急速向我冲来。

小麒麟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了我的白衣上:“白、白泽!呜呜——那个、那个大坏蛋欺负我!”

我为了撑着人类少年的模样,已是浑身疲倦,被这小奶狗大的神兽一撞,差点就要倒下。

“不就是捏了捏你的尾巴,至于这么小气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我抬眼看去,是那个男人。和过去千年一样,每日都能看见他那令人牙痒痒的可恨笑容。

这位至高无上的天神,哪怕是被逼迫来到了极北之地,与神兽同住,每日以捉弄神兽为乐,他也仍旧是令万千魔物胆寒的斗神,叶修。

他尤其喜欢整小麒麟,也不管那是他亲手赐下神恩的神兽。

我站直身子,向斗神行了一礼:“斗神大人。”

“我说白泽,这都一千年了,”男人挑起眉,“还喊我斗神大人?”

头上可有眼睛看着呢。我默默想着,却没敢说出口。

“您别再欺负小麒麟了,”我轻轻道,“大战之后,麒麟耗尽真元,退化成幼兽以求自保,连记忆也消失不见——”

话还没说完,我便感觉额头被人点了一点,紧接着再也抱不住小麒麟——我被迫化出了比麒麟大不了多少的原形,从半空中坠向雪地,又赶在吃满嘴雪泥之前被人轻轻接住。

“知道知道,多包容包容那小东西嘛,”男人懒洋洋道,“又跑人间去了吧?看你累成这样。”

我实在没力气去挣扎,只好任由斗神大人纡尊降贵,把我和小麒麟同时塞进了他胸前的外衣里,只露了两颗头探在外面。

麒麟不听话地挣扎,结果被斗神在头上轻拍了一掌:“别动,白泽已经够累了。”

小麒麟立刻乖乖待着,又往旁边蹭了蹭,为我让出更多的位置。

我眨了眨眼,最终在这裹着浓郁烟草味的温热中沉沉睡去。

 

当我醒来之时,已经是在自己的居所里。窗外温暖如春,不似刚回到极北之地那般遍地雪白的严冬——唯有神兽的居所,才是这片茫茫白雪之中唯一的暖意。

站在窗边的男人正翻着手上的书,见我醒来,笑道:“醒了啊。”

他怎么在这里?

我连忙爬起身,匆忙披上一件长袍就要下地行礼,而斗神合上书,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我无需多礼。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忽然问我:

“这人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我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这位斗神来到极北之地时,天上便颁下了不许他踏足人间干涉尘世事务的禁令。足足一千年与六头神兽作伴,也难怪他会有如此好奇心了。

“虽说巡逻人间是你职责所迫,然而我却很是羡慕。兴许穷尽一生,我所见的天地也不过这方寸之间,”斗神笑道,语气甚是惋惜,“不如与我说说,书里写的灯红酒绿,姹紫嫣红,是如何的颜色?可有比极北雪原、比天界仙境更美的?”

他问的问题,更让我为难了——并不是因为有多难,而是因为烟火人间实在比这冰冷雪地,比那缥缈天境,更让我心向神往。

真话永远是胆大而狂妄,却又直触内心。我向来不擅长隐瞒,尤其在天神面前,再完美的言辞,也无法遮盖住我眼中的慌乱。

我只能逃避似地垂下双眸,答道:“要论景色,人间自然是无法与天界比拟的。与缥缈仙境比起来,人间有许多颜色倒是显得俗气许多了。”

这倒是真话——尘世偏远些的地方便有每逢佳节身着艳红鲜绿的习俗,各式各样的碎花布匹制成新衣裳,过节时穿在身上以示喜庆。然而在繁华城镇民众眼中,这些颜色俗不可耐,早已是过了时了。

“是吗?”斗神笑了声,也不再说话。居所并不算小,只是在这难言的沉默之中,我感到了一阵无形的压力,不安与忐忑。

我始终垂着头,直到那个男人放下书,离开了我的居所。

我走过去,向放在桌上的书投去目光。

那是一本巴掌大的小书,薄薄的,纸页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破旧,封皮上草草地书写着“风尘录”三个大字。

那是许久以前,当我初为神兽白泽,对人类一无所知而去尘世搜寻得来的第一本书。

 

当时我并没有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惊疑不定过后便不再理会了。

一月后,天界一位天神带一百天兵天将,亲临极北之地。

接到信之后,所有神兽都立刻赶到了御城山脉迎接。过往一千年里,各大天神也轮番来过不少次,每一次都毫无例外为了同一个目标——斗神叶修。

当我赶到御城山脉,竟发现斗神大人居然先行来到,正嘴角挑笑,抬头和那浮在半空,形影模糊的天神身影说话。

斗神向来行踪不定,在这广阔的极北之地来来去去。有时他会站在暴风呼啸的雪原上,迎着风来的方向,用战矛劈开一片无风地带;有时他会立在御城山脉最高峰,望着旭日东升,夕阳西落;有时他会在热气蒸腾的天池边席地而坐,就着天池水擦洗战矛,任由鹅毛大雪染白他的黑甲。

在过往这一千年,每一次天神下界,他都会迟来些时候。等到天神不耐烦要发动手下兵将寻人了,斗神才会慢悠悠地踏雪而来。

这一次居然这样早,倒也是奇怪了。

青龙白虎和朱雀玄武早已站在另一侧的山峰上,低头垂首,我连忙也带着小麒麟过去站好。

只听得斗神朗声道:“怎么,这都一千年了,还担心我不老实,非得这么大张旗鼓?”

天空中的虚影似乎有些动怒:“放肆!若不是知晓你那狡猾善变的本性,诸位天神仙君又何需跑这许多趟!给了你一千年好好在这待着,反倒是不知尊卑了!”

“给了我一千年?不知尊卑?”斗神似乎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不屑冷漠,我悄悄抬眼看去,斗神的侧脸虽仍透着笑意,却是藏了一把尖刀。只一眼,我便没由来地心慌,继而便是近乎肯定的不安念头。尽管我也不知道,这样莫名其妙的担心是因何而来。

斗神又要自找苦吃了。

“神魔大战结束之时,我便主动提出要隐退到这神兽之地来,”只听得斗神如此说道,“当年可真是感人,天界八位天神,上上下下百位仙君神官,一同恳求我收回决定,结果转身就给我下禁足令——天界的风可变得真快啊,如今过了千年,我一个隐退天神,就成了不知尊卑的囚犯了?”

遥遥在上的天神显然被这番话气得不轻,声音冷酷:“退了这天界,还想与我等并驾齐驱,简直是狂妄!既然你如此不自知,今日便让你好生记住罢——交出你的战矛!”

小麒麟忽然畏缩了一下,化成五岁孩童模样的他如惧怕的幼兽,发出轻不可闻的呜呜声。每每到了这样天神威压交撞的时刻,尚未恢复强盛的小麒麟都会承受不住如此威胁。

我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心中却是冰凉无比。

那柄乌黑战矛取完整一块天山玄铁锻造,凤凰真火锤炼,世间独一无二。于斗神而言,战矛在,人在。唯有如此,在战场上的斗神如入无人之境,百战百胜。

然而正是因为那无人能及的声名,不过百年便登顶仙尊之位的斗神得到了世人的敬畏,亦遭受了不该有的嫉恨,落得了不得不与神兽同住以求自保的地步。

谁知如今是非黑白全部逆转,斗神连出生入死的战矛也保不住了。

那一刻,热血冲昏了脑袋。我顾不得自己身份之微小,上前一步,伏倒在地:

“白泽斗胆,为斗神大人求情。兴许是这千年来,斗神大人与我等卑微神兽同处,时日无趣,才会有先前不敬之言,当年斗神大人为护这天下苍生,出生入死,几度在鬼门关前走过。还请天神大人看在斗神大人千年前曾为人界立下汗马功劳——”

身后青龙低喝:“白泽!你究竟在干什么!”

不用他说,话一出口,我也立刻清醒过来,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既然头顶悬着一把断头刀,我便豁了出去,咬牙坚持着这伏地的姿势。

“一头得了神恩的野兽,还想为这罪人求情?”冰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可怖的威压猝不及防地压了过来,就在那一刻,我被生生按入身下冰冷的铁灰山岩之中,周身骨头一齐碎裂,如鸣钟一般在耳边震响。

我“哇”地一下吐出血来,殷红的液体里夹杂着细小的内脏碎块,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很快冻成了透红的冰。不知有多少年,我没见过自己身上流着的血是什么颜色,时至今日才知道它并没有跟着这严冬一同变得寒冷刺骨。

罪人?他何罪之有!

“白泽——”

小麒麟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时远时近,在我耳际徘徊。我能感觉到他的恐慌痛苦,小心翼翼不敢触碰我。他无助地跪在我身边,低声抽泣着。

那股压力一直压在我的背脊上,天神并没打算就此放过我,亦未撇开我身旁的麒麟不管。我忽然明白,所谓神兽,所谓得受神恩,不过是天大的笑话。世间生物千千万,没了我白泽,没了他麒麟,愚忠的兽类随处都是,缺的不过是那神恩点化。

“放过白泽,战矛给你,”斗神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再没有什么斗神叶修了。”

 

2

那一日,神兵战矛于御城山脉之上被毁,斗神之名从此灰飞烟灭。终于心满意足的天神带起身后的天兵神将,命令朱雀随行,回归天界。

青龙白虎将我带回了居所,支起法阵,好让我能更快地修复自己残破的躯体。玄武采来药圃里的生肌草,研磨成药,让我服下。

蜕去血肉成神之时,我便有了自愈的能力。哪怕是伤得再重,只要留有一口气,都能从鬼门关爬回来。

当我终于能摇摇晃晃下地走路,叶修早已消失了好几天。

没有谁知道他去了哪里,每头神兽都习以为常——偌大的极北之地,哪里都可能有他的身影在孤独徘徊。

当我带着小麒麟搜寻过了极北之地每一处角落,入目之处依旧是毫无瑕疵的皑皑白雪,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不安的可能。

人间。

 

相比辽阔的天界,人界不过其三分之一大小。然而要在那多如牛毛的凡人之中,寻找到一位完全隐匿气息的天神,实在是难上加难。

所幸麒麟因拥有斗神所赐神力,血脉相通,即便是脱落下来的麒麟鳞片,也能够感知斗神所在方位。我便偷偷取了小麒麟最近换下来的两根尖牙,放入两只以琉璃做盖子的小圆盒中,权当是引领方位的司南。

到人间逡巡本是作为神兽白泽的职责,我的出行自然也名正言顺——身边的同伴不会过问,至少头顶上的眼睛也不会发现异状。

我一路循着麒麟尖牙的指示,向遥远而温暖的南方奔去。只是这一次出巡,北边国家的官路上出现了许多向北逃难的民众,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又瘦又饿。

我停下来仔细一问,南边竟是出了乱子。有妖怪作乱,四处吃人;又时逢南方大旱,农田荒芜一片,夏种尽数枯死在了田地,颗粒无收;更有那些土匪强盗占山为王,聚起大批身披铁皮手拿柴刀的贫民,拉起大旗设起路障,向周边的城镇收取保护费。若是胆敢不交,便卷了家当杀光了人,扬长而去。

离上次逡巡人间不过两月时间,南方便已乱成了这般模样。这样的乱子本该在异状初生之时就解决的,然而坐镇南方的朱雀却接连数月被召入天界,为诸位仙君吟唱仙曲,连极北之地都极难回去,又何曾知晓那人间动乱?

我暗暗心急,懊悔自己松懈了这两月,加紧赶路向南而去。

 

麒麟尖牙亮起刺目红光时,人间已入黑夜。

我终于在南方夏国一处荒山野岭寻到了人。那里围坐着好些受伤的百姓,面色惶恐而疲惫。有一位模样清秀的年轻医师正拿着手里研磨好的药泥,一点一点地抹在他们的伤口上。

而消失多日的天神也混在了这群人当中,身着脏破的麻布衣服,脸上居然也有一两道渗着血的伤口,俨然与凡人无异。医师走过来,瞪了他一眼。两人似乎相识有一段时日,交谈了几句,医师才无可奈何地举起粘着药泥的手指,细细地给天神涂抹。

直到医师走开,天神也没有移开过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那其中有太多我无法理解,也无法读懂的情绪,像是得意,像是期待,却又不完全是这其中独独一种——或者是凡人七情六欲中那么几味,被隐藏在黑夜后面的金瞳糅合在了一起。

正当我迷惑不解之时,叶修转回头,洞悉一切的目光直直撞进我的眼中。我惊得差点从藏身的树梢上落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脚跟。

他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

只是斗神并没有怪罪于我,眼中纷杂的情绪消失不见,只剩下得意炫耀的光芒,仿佛他所在的不是阴冷黑暗的荒山野岭,而是某处极乐之地。

我疑惑不解,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瞧见年轻医师转过身来,走近了篝火,那双眼睛里竟是两汪湛蓝的颜色,澄澈干净,犹如容了一片辽阔海天,却又比脚下的海、头顶的天更加动人。

那一刻,我便知晓,叶修已经寻找到了那道比缥缈仙境更加迷人的凡间颜色。那是人才能拥有的光芒,鲜活而真实。

他爱上了那个凡人。

可那斗神之名,却是确确实实地被剥夺,神兵战矛,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销毁了。

我望着那个守在火边的男人,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难道一丝不甘心,都没有吗?

或许那双隐藏了金光的黑瞳已经明明白白地把答案表露,只是我不愿去面对。

而正是因为这样的答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决定。

我要躲过这无垠天穹,回报那一日在御城山脉的恩情。

 

日出之时,我化作了一只黑白杂色野猫,悄悄跟在了斗神和那医师身后。

从那处荒山出发,两人结伴而行,循着那些饱受匪祸妖患的城镇一路南下,救死扶伤,顺便斩妖除魔,这正与我此行计划不谋而合。

那个蓝眼青年叫许博远,似乎本就是个云游四方的医者,四处行医为善。而叶修倒像是死皮赖脸缠上去的,他自称是个半吊子的风系术师,脸上更是没个正经的笑容,整天就喜欢逗小医师玩。只是他从不轻易在小医师面前出手,若是前方有妖兽,便靠着我的威压吓退。如此几日,一路都平安无事。

小医师似乎是习惯了叶修的嬉皮笑脸,每天都忙着四处采药进城救人,到了晚上累得一躺下就睡着了,连白眼都懒得给了。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吊儿郎当的半吊子术师摇身一变,又成了那威风凛凛的斗神,抓住我这只杂色野猫守着熟睡的小医师,自己便去了周边城镇屠魔斩妖。

南方的妖患虽还未成气候,出来觅食却都是不小的个头,再小一些的恐怕都藏在阴暗角落,等着黑夜降临。我每夜守在那个叫许博远的人类身边,以杂色野猫的模样,放出威压,好吓退那些蠢蠢欲动的妖物。

当万籁俱寂,没有妖物靠近时,我便会趴在那个人类身边,仔细地观察他。或许是长时间接触药草的缘故,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让我不免心生亲近之意。

他拥有一副清秀端正的面孔,肤色是健康的白,漆黑的眼睫卷曲,在眼睑上投下浅浅一道阴影。若是换做平日,那双湛蓝的眼睛便会露出温和的笑意,哪怕是对着浑身脏污的病人,里面的善意也未曾减去分毫。

然而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生老病死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十年,在天灾人祸下终究不过是脆弱的蝼蚁。

若是我化出原形碰碰他,这人也会受不住吧?

我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用肉垫碰了碰许博远的手指,又烫着了一般缩回来。

温暖,干燥而有力。

那人依旧睡得很沉,白天东忙西跑地行医已是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尽管躺在极其简陋的稻草床上,也不影响他继续梦周公。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从此夜夜蜷缩在许博远的手掌旁,靠着那温热药香度过寒冷,又在晨光划破天际前悄然离去。

日子如流水一般飞过,直到有一夜,饥饿到了极点的妖魔成群来袭,我不得不设下屏障,化为人形应付,竟是苦战了一夜。等天亮时撤去结界,我瘫在魔尸前,只勉强化回野猫模样,便一动也动不得了。

迷迷糊糊间,带着些微苦味的药香靠近了我。我被人轻柔抱起,拭去身上的血污,清凉刺痛的感觉袭上我疼痛的伤口。朦胧间还听见有人交谈的片言只语:

“……猫儿救了我……就在门前……不知道……”

“如此……便让……留下罢。”

 

似乎这一切很顺理成章地,等醒来时,我便被留在了救下我的小医师身边。

小医师似乎很喜欢我,并坚持给我取了个“阿白”的小名。我惊讶于这与我本身的巧合,沉默着接受了这个名字。

许博远闲下来总会拿着些吃食逗我。他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吃食都相当可口美味,每次我都必须硬着头皮,在斗神快要将我刺穿的眼神和小医师满心期待的眼神下心满意足地啃着小医师烤的野味。

人间充满烟火气的日子,似乎也由此渐渐进入了我漫长而无尽的一生。除了有时需要与找借口出溜的叶修回一趟极北应付下凡的天神,其余时间我几乎泡在了人间,化作一只猫享受着来自凡人的温暖,偶尔陪着两个经常拌嘴却始终不肯背弃彼此的人——或者说一人一神,出生入死。惊险有过,生死攸关的时刻也绝不会少,我却一直被那个凡人紧紧护在怀中,从未被扔开。

把性命交由一个凡人,我没有生出一丝后悔。

日子流水似地流过,从春雪初融逐渐到了秋风之后的寒冬。也正是在这个寒冬,斗神终于将南方大陆上所有的妖患解决了干净,连四处横行的匪盗也被他偷偷清理得差不多,只剩下离海边境最为猖狂的一座山头。

或许是厌倦了四处奔跑出生入死,或许是贪恋有人陪伴的温暖,又或许是无声无息间便悄然生出的渴望,四处奔波流浪的日子最终在离海边结束。两人一同在面对浩荡大海的海崖上搭了一间小木屋,就这么在沿海一处人口稀少的村落里住了下来。不论日升日落,月圆月缺,这片荒凉的地方总是不会错过任何一次,无人回应的海风呼呼吹来,卷起淡淡的咸腥味。

彼时,我已经察觉出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生死磨难虽练就两人默契,却戳不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说多一句显得太过,说少了却又不够,实在是看得我烦躁焦急。

也就是在这时,我忽然惊醒,记起朱雀尚未回归这片南方。

即便有斗神在南方清扫大片隐患,没有朱雀坐镇,一切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天界扣住朱雀这么久,纵是再好听再长的仙曲,也该结束了。

我匆匆与斗神别过,趁着小医师不注意溜出来,火速回到极北之地。

当我刚刚回到居所,便看见院中那棵月桂树开了满枝满头的花,犹如这暖春之地中不小心飘入的白雪。

树下站着一道披着火红织锦的美丽身影,我心生欢喜,正要跑过去,多日不见的朱雀转过身来,疲倦地冲着我笑,半张脸上烙着惊心怵目的鲜红指痕。

“阿泽,过来让我瞧瞧。”他冲我招手,声音沙哑得可怕,不复往日清脆动人。

我一动不动,难以置信地望着朱雀脸上丑陋的伤痕。

“阿泽,”朱雀道,露出苦笑,“今日,有火系天神要我做他炉鼎,若我答应了,便能随他共享天界无尽之宝。”

我呆呆地站在那,好半会才知道走过去,紧紧扯住比我高大许多的朱雀的衣袍。

“你拒绝了。”

“阿泽,”朱雀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我唱了一年的仙曲,我不想再唱了。”

“他伤了你,”我倔强地拉着他的手,瞪着眼睛,“他伤了你,你的声音都变了。”

朱雀望着我,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他替我擦去不知为何会涌出的泪水,叹了口气。

“阿泽,皮肉之苦不过一时半刻,声音也很快能恢复,算不得什么。”

“你就不疼吗?”我质问他,半是愤怒半是难过,“这是用了神力打的!你这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伤疤了!”

“疼,”朱雀蹲下身来,将我抱进怀中,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背脊,“可若我不能再见到青龙,不能再见到你,或是其他同伴,我会更疼,疼到我永远逝去。”

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玩笑道:

“一年半载不见,阿泽变得爱哭了。”

“我不爱哭,”我闷声闷气,“我只是心很疼。”

“神兽有永恒生命,何必惧怕一点伤痛?”朱雀道,“你该庆幸我不是个凡人,还能陪你活得长长久久的。”

手中的火红织锦被抓出了难看的皱痕,不复往日艳丽如火。

“只要还活着,就能有再见的机会,不是吗?”

 

3

当朱雀重回人间,南方所有骚动都顺理成章地平静了下来。匪患被悉数消灭,神兽之气重新蕴绕南方,将蠢蠢欲动的邪气镇压在地下。附近惧怕妖魔而躲入水源地的河神也被请回,降下几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浇灌大片荒芜田地。

我有些心虚,害怕朱雀发现其中妖患的端倪,便悄悄离开,回到了离海边的小屋。

刚化作杂色猫模样穿过院子,我便看见了那神色焦急的青年在四处寻找着什么,嘴里不停地嚷着“阿白”,那双原本总是含着光亮的眼睛此刻已经失了大半神采。

我冲他喵了几声,小步奔过去,刚跑了几步,我便被人抱进了怀里。

我听见那人急速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撞击着胸膛,让他的声音带上了颤抖:

“阿白,阿白。”

只要还活着,就能有再见的机会,不是吗?

我闭上眼睛,温顺地蹭了蹭小医师的脖颈。

叶修从屋里出来,冲我神秘笑了笑,便上前来拥住了小医师。

趁着气氛正好,两人完全无视了中间夹着的那只杂色猫,四唇相接,交换了个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引火烧身的热吻。

居然在我不在的这点时间成事了。

我识趣地跳下许博远的手臂,独自站在海崖上望着那渐渐沉没的夕阳,点点金光铺在水面,随波飘荡。

无风也无浪,头顶天穹染上火烧的颜色,也平静如初。

兴许是沉溺于这比天界极北都暖得太多的烟火日子,我以为日子便会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每日扮着一只猫儿,直到小医师变成老医师。等他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之时,有我与斗神在旁陪伴,送他入了轮回,再等一世。

而我依旧想错了。

 

每一次斗神带我回极北应付天神下凡时,都以出门打猎为借口,向许博远道别。时间长了,小医师亦感觉到了些不对劲,但他并不开口询问,每次都将我与斗神送出门外,含笑目送我们离去。

我能感觉得出斗神说出借口时的僵硬,他不擅长对许博远说谎,哪怕他的能力足够瞒天过海,欺骗了头顶天穹里的无数双眼睛。

我们赶回了极北之地,两个时辰之后,天神下凡,降临极北之地。

天神每次来的目的都大同小异,都是为了打压斗神的气焰。叶修也依着天神想要的结果,先是反唇相讥几句,再硬着头皮撑过那从天而降的威压。

唯有如此,这场浩浩荡荡的视察才能以最短的时间结束,而叶修与我才能最快地返回人间,回到那间升着袅袅炊烟的小木屋。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不受控制地不安起来,它在我的胸腔中时快时慢地跳动着,释放出越来越强烈的冲动,催促我赶紧回到人间。

当天神的身影一消失在天穹尽头,我顾不得其他同伴怪异的眼神,便立刻抓上叶修,以前所未有的急速冲向南方。

就在我们快要临近离海之时,浓烈的血腥味顺着迎面而来的风传来。

那片小村落已经被摧毁得遍地狼藉,毫无生气,人血的味道与浓烈的妖气混杂在一起,变成一阵阵难以忍受的恶臭。一条巨大蜿蜒的湿痕拖曳着,从海中延伸到了陆上,一眼望去,巨大的青黑色蛇尾摆动着消失在了浅海之中。

我的心一凉,彻底跌入蚀骨冰窟。

海中生了妖魔。

我转头望向高高的海崖,在那里,平日总会亮着灯火,等候我们归家的小木屋已经被打成一堆木头残骸,唯有一间狭小的柴房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炖好装盘的排骨滚落在地,沾上了染血的泥土。

斗神背对着我,跪在废墟中央,颤抖着从跟前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血衣中捧起一堆白骨,骨头已经残碎不堪,经不住他的手指用力,从指缝中细细碎碎落下。

许博远。

黑色的噩梦提前到来,犹如一柄巨锤狠狠砸在头上,敲得我措手不及。我睁大了眼睛,转瞬到了斗神身边,化作人形,伸出手指去确认——

往日颠沛流离的行医,遇见命定之人后的欢笑苦恼,死里逃生的后怕与庆幸……所有属于南方云游医师许博远的记忆,一齐涌入了我的脑袋,裂作一道道残影撕扯着我的感知。它们是如此的温柔,又如此残酷,将我推向了那处无法重归光明的黑暗深渊——

是他,那个长夜漫漫给予过我温暖的凡人。

而我,神兽白泽,受人恩泽,却护不住一个脆弱的凡人,连他的魂魄去了哪里,是否被那黑白无常收了下地府,我也未能亲眼见证,也就没有机会自断修为,为他重塑肉身了。

可哪怕有魂魄在,哪怕有一丝魂魄!

我跪在地上,紧紧抓着许博远的遗骨,撕心裂肺地发出痛苦的悲鸣,心脏疼痛得像是裂了开来。

耳边忽地刮起一阵狂风,一股极其熟悉的强大威压瞬间释放了出来。我如梦初醒,挣扎着爬起身,望向那波浪滔天的离海之上。

当年神魔大战之中横扫千军战无不胜的斗神,此刻毫无顾忌地放出了本该隐藏的天神威压。那股浑厚的力量飞快地四散开去,布在御城山脉的禁足令被触动,天地间立刻回荡起了犹如战钟敲响的沉闷钟鸣——

“当——当——”

“斗神!快住手!”我顾不得自己混了满脸的眼泪和脏污,声嘶力竭地大吼,“禁足令被触动,天神会察觉的!”

孤独悬于离海上空的天神恍若未闻,眨眼便消失了身影。霎时间,天地变色,离海之水犹如煮沸的开水,剧烈动荡,喷起几道冲天水柱。其中有青黑色的粗壮身影在水柱闪现,仓皇逃开,一道赤金色身影紧随其后,死咬不放。

天空之中的云层变得黑沉,围起一道圈。电闪雷鸣划过,隐约有千军万马之影向人间大陆而来。我再也顾不得这许多,耗尽大半修为,化出顶天立地的兽形,嘶吼着向那海面而去。

青黑色的妖物破开水柱,尖声嘶叫着现出身形。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大海蛇妖扭动伤痕累累的身体,试图躲开那看不见的攻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转瞬那层无坚不摧的蛇皮便从腹部被划开,露出令人作呕的红白血肉。那臭不可闻的污血还未撒开,蛇皮便被完完全全地从蛇妖身上剥落了下来!

蛇妖的惨叫声几乎响彻天地,云层间神光渐露,将阴沉的白昼照亮——如此状态,竟是八大天神齐齐下凡来了!

“斗神!已经够了!”我近乎哀求地大吼,飞身拦在那快速闪动的身影前,“你会死的!”

叶修停在我面前,那双金瞳中泛着我从未见过的鲜红,脸上沾着黑色的妖血,犹如一尊从地狱杀来的修罗神。

而我透过那双已经失去魂灵的赤金眼瞳,看到一具心碎的空壳。

“我不怕,”他轻声道,“帮我看好小远的遗骨。”

话音刚落,他便再次奋不顾身地向那垂死的蛇妖扑去。这一次轮到抽筋拔骨,无形的风刃割开一层层肌肉,一根根地挑出筋骨。蛇妖的惨叫声越来越低,血肉模糊的躯体浮在海上,已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头顶金光齐聚,八大天神领着天兵神将齐齐下凡。

“叶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了禁足令,私自下到人间,还滥杀生灵!”天神附着威压的声音犹如洪钟般落下,激得本就不平静的离海一阵动荡,“而神兽白泽,竟还敢帮着这贬谪的罪人瞒天过海?!”

“那你便睁大眼睛看好,”叶修冰冷的声音忽地放大,卷着不输气势的压力回击天穹上的诸神,“我是如何杀了这只吃人的蛇妖。”

“你——天兵听令!速速拿下叛神叶修!”

“不!”我怒目圆睁,嘶声吼叫,“白泽求天神大人——”

还未说完,周身空气忽然震荡起来,天空中乌云遮去了日光。不祥的阴气渐渐弥漫开去,就连神光也不能拂去那其中的寒意——
悬在空中的斗神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猩红色的大口子渐渐裂开撑圆,露出背后鬼哭狼嚎的炼狱情形。万鬼哭嚎惨叫的声音瞬间侵袭了人间天地,炙热的地狱之火伸长了火舌,燎过那入口边缘。

“我要你,受尽烧灼烫蜕之苦,”斗神残酷地宣告着,手指一挑,只剩了一口气的蛇妖便缓缓升空,一点一点送入那不能回头的地狱,“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无人预料到斗神竟是开启了地狱之门,亲手设下毒咒,压得蛇妖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天空中原本躁动的兵器相撞声顷刻便停了下来,蛇妖无力的挣扎喘气声在这茫茫天地间显得如此清晰。

那个名为叶修的半吊子术师,已经跟着温柔的医师许博远逝去。那些温柔缱绻的夜,那些充满怀念的过往,那个总是微笑着的人——

我仰天怒吼,纵身一跃,飞身挡在斗神跟前,任由万千利箭长矛刺穿我的肉躯,让那上面附着的符咒撕裂我的的经脉。

“阿泽——”朱雀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忽然在遥远的另一方响起,我甚至无法转头去回应他,只能堪堪维持着那守护的姿势,为斗神挡去更多的攻击。

蛇妖被打入炼狱底层,地狱之门完全封印。头顶的八大天神终于出手,霎时间红光四射,化作天罗地网缚住了毫无反抗的斗神——

“海中生妖魔,而天象显示,千万年后有一场人世浩劫,皆因四海异变而起,”大天神的声音威严而不容置疑,“叶修,如今你擅闯人间,触犯禁足令,念在你曾立下屠魔功劳,我等便从轻处罚,腿骨两根做镇邪之物,神魂放入凡体肉胎,投入轮回,变作千万年后浩劫之武器,让天界人界得以延续千秋万代。”

“然而这不足够,”另一个天神的声音愤愤不平,“为防你现世之后再作乱,投入凡胎的神魂只能有一半——”

撕裂神魂!

我疯狂地挣扎起来,想要甩掉身上束缚的天兵神将。千斤重的降魔杵狠狠打在脊骨上,真气被打得溃散,鲜血克制不住地涌出嘴角。

我艰难地抬起头,仰望着那个被束缚了手脚的天神。

金光之中,他的神魂渐渐被抽离出来,那是一种极其漂亮的金黄色,纯粹而威严。

“不要……”我沙哑着声音,甚至不知自己已泪流满面,“不要……放过他……”

那片形容模糊的魂魄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阿白乖,再见。

一声清脆,犹如撕裂布帛的声音划过,漂浮在空中的神魂霎时间变成了暗沉的深灰色。一片被天神收走,另外一片则随风飘荡,毫无生气地飘向内陆。

我望着那片被舍弃的魂魄离去,甚至听不见头顶判下了对我的三千棍杖之刑。

一根根千斤重的降魔杵又狠又重地落在我身上,在雪白的皮毛上砸开一片殷红。我闷不吭声地承受着,几乎将那口兽牙咬裂。

如今我才真真知晓了朱雀那日说的话的含义。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唯有胸腔里那颗孤独跳动的心脏疼,才是疼得深入骨髓。

天地如此之大,偏偏留我一人在此,等候千万年后未知的重逢。

我渐渐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意识陷入那深黑的世界。

恍恍惚惚间,我感到有人轻柔地抚了抚我的脸,温柔而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朱雀愿为天神大人奉出一生一世,绝无怨言。”

 

4

我再一次在极北的居所里醒来,旁边有一根长长的火红尾羽,温暖艳丽,然而正主已经消失不见,唯有小麒麟满脸泪痕,守在我身边。

至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朱雀,其余同伴也从此极少见面。青龙不辞而别,去了那最远的西域守着天山;白虎守在东方,从不回极北;而玄武去了冥河守河道,愈发沉默寡言。

两年后,长成少年模样的小麒麟最终也被带离了我身边。天神下令,要求小麒麟入三重罗生门厮杀历练,不破罗生门,不得出世。

我孤身一人,拖着尚未痊愈的残破身体,游荡在这天地之间,寻找着被舍弃的孤魂。从虞国的寒冬,寻到了旧地夏国的初春,最终在一处峡谷角落,寻到了那片奄奄一息的神魂。

我将它带回了极北,放在天池里温养,祈求着终有一日,这片神魂能寻找到另外一半,重归完整。

每每心痛得难以忍受之时,我便会到那离海边的海崖上,坐在柴房里,透过朝海的窗户望海,一坐便是一整日。

世间春去秋来,一日日地度过。我等了五年,盼回了浴血归来的麒麟。彼时,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男人模样,强大无比,却是戾气十足,眉眼间透着一股残暴血腥,罗生门带给他的伤痛远远超于肉体的苦难。

唯一不变的,便是他对我的信任,还有那大战之后的记忆。

我带着他故地重游,从初遇小医师的荒山,再一路走到各处历险的地方,与他说着许多往事。

我孤独了这些年,人形才刚刚化成人类青年的模样,心却是老了。

 

等朱雀终于回归极北时,天界已经没有天神。

失去了斗神,八大天神没有了同仇敌忾的目标,便渐渐起了内斗。等天上的刀光剑影终于平息过去,缥缈仙境中已是人去楼空。

朱雀脸上的伤疤消失,容貌恢复了原有的美丽。见到我的那一刻,他抱着我,无声地哭了许久。

久未谋面的青龙忽然便回归了极北,一言不发地牵起朱雀的手,将他带回了自己镇守的北方。

人间庙宇渐渐破败,无人再去烧香拜神,敬畏神兽。诸国战争硝烟升起,平民百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

至此已过去了千万年,距离那约定之期尚还有千年时,我忍不住窥探了天机。

天机里有的不过是碎裂的残影,并不能完全看清,然而那也已足够了。

人世劫难的阴影已经逼近,无人察觉,唯有我感知到了。

百年之时,我将麒麟封印在了青云峰下。在那之前,我告诉他,他的传承者将会是一个叫做叶修的男孩,以斗神之姿名动天下。

在那之后不久,青龙、朱雀、白虎、玄武齐齐沉睡休眠,再次独留我一人,扛起这苍生命运。

 

5

我不知如何形容当我见到那个幼小婴儿时的心情。

大雪之夜,我把他从收养的人家中偷出,就着朦胧的月光,细细地观察着他。

婴儿模样还没完全长开,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里头盈满了我疲惫的面容。等待了漫长千万年的我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隐忍心底的热泪止不住地滚落脸颊。

我将他带到了离海边的故地。那里已经有一座新的渔村,贫穷却也平静,足以让他在那安然无恙地长大,然后背负起沉重的胆子,踏上一条不归路。

我将婴孩轻轻放在渔村村长家的门槛前,又设下咒文阵,不让寒气侵入他体内。

“斗神,”我伸手摸了摸他肉呼呼的脸,“我是阿白。”

他熟睡得香甜,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转向如何的命运。就在襁褓布中,有一张我亲手写下的纸片。

叶修。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去。

 

过了两月,我便又寻到了另一个蓝眼睛的婴孩。

他被遗弃在了夏国澍州府外的山林里,望着我咿咿呀呀,忽然两眼弯弯,露出极其可爱的笑意,那双湛蓝的眼睛里盈满了光芒。

我伸手抱起他,亲了亲他柔软的双颊。他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温柔地划过我的脸。

林间有风轻轻吹过,带起树叶婆娑作响的声音,我仿佛看到了许多许多年以前,那个总爱笑着的青年抱着一只杂色野猫,有说有笑地与另外一个黑发金瞳的男子走在云游的路上。

那颗孤老了千万年的心,却又就此活了过来。

只要活着,就能有再见的机会,不是吗?

 

“你将名为许博远,从此为我血脉传承者。我以神兽白泽之名,护得你今后福泽永存,不受妖邪侵害,生生世世,得心所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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